从哥斯达黎加上空降落
太初有云
速度把云切割成风和物
风把物切割成海水和岛
海水把岛切割成鸟和鱼
鸟把鱼切割成骨和肉
一万年前哪有阴阳对立
我睁着左右双眼
降落到一只雌雄同体的蝴蝶翅膀上
奇迹发生了
我左眼看见鳄鱼
右眼看见两米长的海龟
鳄鱼变成母亲
海龟变成父亲
他们争吵，都不承认繁殖了海底的珊瑚
珊瑚虫，不知雌雄为何物，简单，如天上的云
要有光，它们吸收光，吐出光的七色
边境上的蝴蝶
过了整整一天，飞机没有来
我们在安第斯山下，委内瑞拉与哥伦比亚
交界的小城，一个小酒店，住下
旁边是一个剧场，很现代的歌舞
与白天去的小村子，仿佛是两个世界
村里的人听我们念诗，汉语，越南语
像念经，西班牙语翻译也似懂非懂
他们说印第安语，唱印第安歌
弹一种很古老，很简单的琴
我们一起吃玉米饼，土豆，奶酪
吃完了跳舞，拥抱，念念不舍地分手
第二天在小机场，从早上6点
等到下午6点，整整十二个小时
那个载4人的小飞机还是没有回来，我彻底失望了
看着草地上的*蝴蝶，发呆
安第斯山脉，起伏绵延，风从峡谷里吹来
太阳从左边移到了右边
蝴蝶在边境线上飞来飞去
它们不需要护照，不需要飞机，不需要手机
它们的生命就是飞舞，繁殖，飞舞
但你无法知道它们是简单，快乐，满足
还是在寻找什么
如果飞机永远不来，我和那个弹琴的印第安人
结婚，生一大群孩子
那么这里就会有一个部落，切割边境
两千年以后，人们会发现，在印加帝国的边缘
有一个肤色相同的王朝，写一种奇怪的
文字，像蝴蝶一样飞舞
飞向瓜达拉哈拉
这么多的小岛
没有名字
它们像山峰一样，在水中醒来
没有名字
也没有地理位置
地图不为它们而设计
早上7点钟的太阳，为它们延长光线
我看见潮起潮落，人群奔上小岛
如同在洪水中奔向近处的山峰
亚美尼亚和土耳其交界的阿勒山
(那里发现诺亚方舟)还有云贵高原
都曾经是岛屿，没有名字
每一个岛屿，都曾经是礁石（礁石更没有名字）
是陆地切割海水，还是海水切割陆地？
礁石和岛屿的区别
是岛屿有淡水，有植被，有人类居住
那么这些礁石，我们何不去居住，使它们获得命名
还有那些水下的暗礁
我们何不等海水退了，爬上去插一杆旗
我们没有陆地，只要相遇就没有着陆的地方
有人说大于格陵兰岛的称为陆地
等于或者小于格陵兰岛的，称为岛
我看了一眼格陵兰岛，看见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种
与其说地球板块漂移，我的祖先失去祖国
不如说他们在梦中相遇，坠落
使一块礁石变成了岛屿
寻找玛雅
从前有一朵巨大的云。
父亲挥手切成天和地。
从前地上有风和尘。
母亲把灰尘捏成人。
要有光。于是有了光。
要有字。于是有了花朵字,
石头字。从前花朵上飞出一条鱼
飞在天空和地球间。
从前鱼嘴里飞出一个太阳。又一个太阳。
又一个太阳。又一个太阳。石头变成动物
不能忍受太阳的光和热。
于是父亲踢足球，踢走九个太阳，
留下一个，在空中讲故事。从前有个故事，
玛雅姐姐和我在岩石上刻字，竹子上刻字，
棉花和丝绸结绳记事。
她喜欢给花朵画齿，给鱼鸟画足。
所有的生物都有翅膀，飞来飞去，
她想让他们留在地上。
于是地震，土地分裂，
分裂成大陆和岛屿。
我看见她越漂越远，直到一个海洋
横隔我们之间。
几千年飞过山，几千年飞过水，
文字让我苟且不朽。
我去日本找她，看到很多相似的字，但她不在。
我去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菲律宾，夏威夷，
太平洋的岛屿都有她的痕迹，
直到我来到复活节岛，从那里到达智利
和秘鲁。我在秘鲁留下线索让她找我。
我向北移，最后在危地马拉和墨西哥，
我看到她的后裔在洞穴和贫民窟。他们遗失了
她的花鸟字。
他们用罗马字母书写。
他们谈论诗歌，仿佛诗歌始于西班牙。他们忽略
自己的口述历史和古代文字。
玛雅姐姐死了。
我的一半死了。“闭嘴，”一个声音从加勒比海
传来，“讲你自己的故事。”
是的，先生，这就是我的故事，
我是中国人，苏美尔人，埃及人，非洲人，祖鲁人，
玛雅人，爱斯基摩人，萨米人，切诺基人，纳瓦霍人，
圣卢西亚人，我要么什么也不是，
要么是鸟，鱼，天空，海洋，彩虹，雨，雨林，风，
所有风物于一身。
木乃伊
年，考古学家在秘鲁南部和智利北部的海岸线，发现Chinchorro木乃伊，有年历史，是地球上最古老的木乃伊，比古埃及木乃伊还要早年。
死亡是一次冬眠
的旅程。
路途遥远，
去和自己的*灵相见，
仿佛一朵干花
等待气候变化时再一次
绽放。
但人类已失去了
保存身体的艺术。
Chinchorro，Chinchorro
我梦想着进入你的身体，
被雷雨惊醒，
当我睁开眼睛时，已在七千英里之外——
我的家乡。
巴勃罗·聂鲁达站在长江边的
马丘比丘之上，
说着花草树木的语言，
所有的驼羊和驯鹿都能听懂。
然后罗伯托·波拉尼奥走过来，
他的侦探眼睛发出幽光，如同两只孔明灯。
他对我低语，“我发现了中国秘密，
51种语言已经死亡，5种幸存，
一个正方体，一个斜体，一个波浪线条，
一个结绳，仿佛来自印加帝国，
还有一种鸟书，像鸟的翅膀在扑动。”
我挥舞手臂问他：“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说“听不见，你已变成木乃伊，
你已失去语言。”
什么什么？我在智利睡的太久？
语言必须是有形的吗？
我的语言不在我皮肤上？
我的皮肤不能说出我是谁？
于是我在石头上刻字，以保住
我古老的语言。
但石头沉入海底怎么办？而且为什么需要语言？
七千年以后地球上将会有一种新的语言，
口语和书面语一致，
所有人类、动物、树木都能听懂看懂。
他说“但你需要保持自己的特征”。
于是我在风中刻我的词语，
让它们吹拂七千年，
让我的子孙看见我的翅膀。
巧合就是命中的一瞬间看走眼
因为晕车，我下来步行
地铁在地面上延申
远处，两条轨道仿佛交接
我装着不知道那是错觉。
外祖父遇到外婆，一个北方女子
一定也是两条平行轨道
在梦中碰撞。
天津港口还有多少故事？
母亲小时候没有父爱，只记得爷爷
她说她爷爷带着一把油布伞，
走了三天三夜，走到有灯火的地方
从学徒到店员，到开店，
到开厂，把三个儿子送出国留学。
她在阁楼看书，小学中学全部自学，
18岁考上最后一批官费留学
祸兮福兮？
南方与北方，是一瞬间
鄂东与鄂西，又是一瞬间
我在汉口江边生下，是陆地与江水的一瞬间？
我从小住牛棚，住仓库，喝西北风
出身成分太沉重了
飞不起来，飞起来也飞不远
我要学会开车，一口气开到热那亚
我要追回，属于我的童年。
节选
秘鲁行
去圣保罗山顶，开车三小时，
到了最后一个印加王国的部落，
这里女人和孩童，穿戴像中国苗族，
路口有人卖油饼，和我老家一模一样。
夸父追日，曾经追到这里。
一路上看见很多印加女子，
穿着漂亮的织锦裙子，
在修路工地上和男人们一起干活，
路上还有些年长的女人，
背着手绣的背包急行，不知在赶什么命。
山坡和山顶上，一些年轻女孩在放羊，
估计男孩子都上学了。
牧羊女赶着一群群羊，从一个山坳到另一个山坳，
她们走在羊群的中间，或者后面，
很难看清是谁在放谁。
穿过羊群，她们看着远山。
这里连平地都三千米，每个牧羊女都会被太阳灼伤
一次，两次，但只要有一小片草地，
一小块山坡的阴影，就能疗伤。
节选
三峡鲟鱼
两亿年前的化石，还在。
两亿年后，游动的身体还在。
恐龙绝迹了，鲟鱼，你们还在。
你们是自己的活化石
史上最古老的脊椎动物
生于长江，死于长江
为什么游到太平洋寻找同类？
秋天，你们回游长江，逆水而上
穿过三峡，在长江上游，产卵，
然后带着鱼苗，成群结队顺水而下
游入太平洋海中。
鲟鱼鲟鱼，你们认祖归宗
为什么还要去太平洋？
气候变化？
鲟鱼鲟鱼，你们已经有了大海
为什么还要逆水而上？
长江江底有什么神秘的磁石？
小时候我老家宜昌的亲们
会在冬天送来腌制的鱼，
父亲说他小时候吃山上的野果
吃玉米，红薯，还有非常新鲜的大米
但不吃鲟鱼，鲟鱼有27种
其中一种祖先敬为神，不能吃错。
看见鱼受伤，搁浅，他们会立刻撒盐
所以腌制的鱼，是掉队的孤*
从两亿年前，到两亿年后
所以我吃下腌鱼，就能追上它们的祖先
节选
给Vanessa
你正在拍一部电影，《诗人不死》，说的是
一个女孩，如何爱上一个恐怖分子。
我每天听着配乐，写一两首断句，等待杀青。
塞浦路斯的阳光，很刺眼，我看不清哪是北土耳其哪是虚线哪是国界，看不懂*治，索性看电影。
你演过伊莎朵拉·邓肯，也演过《黛洛维夫人》，
如此，现代舞和意识流之间，便有了一条生命线，
很细很细，比瞎子算命在我手上摸到的耐情线
还要混乱不清，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我将房间
延伸到弗吉尼亚·伍尔夫的窗外。从那里看过去，
人生就是每天准备晚餐而不知道谁会来吃，
或者亲人仇人爱人，半真的，虚构的，同时出现。
柴科夫斯基降B小调练习
天赋予你飞翔的基因，你却鲜有展示，
情愿在湖里游荡。我注视你
四小时了，你只飞起过一次，犹豫而悲伤，
翅膀爆裂的声音震出我的泪水。
你转了一圈又飞回，俯冲，义无反顾，
莫非湖底真有什么秘密？
我知道四小时比起一年四季，只能算匆匆
走过，我也知道这样短暂的停留
根本看不出梵高为什么将忧郁滴落在雪白中。
每次来到湖边，我都情不自禁地看你，
不知是被你一身的白色还是紧紧闭着的鹅*吸引。
第一次你的羞涩将我拉近（物以类聚？），
第二次你突然奔放，我吓退了三步，
也就是，三年。
明天，我会仔细看你的眼睛，即使没有默契
我也不会绝望，早知道我不会飞，
只能游水。我也知道怎样解脱
你的失落——从你翅膀上拔一根羽毛，
轻轻一吹便是一湖的雪。
明迪，80年代移居北美。波士顿求学七年，后定居洛杉矶。独立出版三本诗文集，《柏林故事》《D小调练习曲》等，公开出版三本诗集，《明迪诗选》《几乎所有的天使都有翅膀以及一些奇怪的嗜好》等。兼翻译，英译汉四本，包括《舞在敖德萨》，玛丽安·摩尔的诗集《观察》。汉译英数本。编选合译《新·华夏集》《中国新诗-》。
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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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小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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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诗从学习套路开始，进阶从放下套路开始，从诗人们偏爱的诗，能清晰看到他们是如何警惕套路的，包括自己的套路。这本厚书是很好的看格局、鉴技艺的修炼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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