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龟
委内瑞拉,一个小村的村口,一个人匆匆忙忙地逃了出来。
他径直跑到马路中央,听着车子从远处驶来的动静。
不负所望,片刻后,一辆牛车出现了,他赶紧上了牛车,身子朝后,边雀跃地抖动着自己的两条细腿,边对着车轮掀起的飞尘哈哈大笑……
这是拉美作家加莱亚诺写在他的著作《爱与战争的日日夜夜》开头,由故事主人公的曾孙女描述的画面。
没错,曾孙女。
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故事里的这个人已年近七十,身体并不健壮,眼睛还瞎了,可他却时常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出逃。
逃跑不为什么,并没发生什么使他不快的事,毕竟,他才刚与一个十六岁的姑娘结了婚。只是纯粹的,享受“出逃”这件事。
怪诞吗?相当怪诞。
这人疯癫吗?挺疯癫的。
但这就是发生在拉美这片土地上的真实故事。故事的讲述者,这个“曾孙女”,就是委内瑞拉的一位女诗人——埃达·阿马斯。
像这样奇怪的故事,这本书里还有很多,待会我会一一讲给你听。但在那之前,我要先带你感受一下,是什么样的土地,孕育出了这样的故事。
01
一开始,加莱亚诺就告诉我们:在流亡的过程中,他丢了不少东西。
可他并不抱怨,毕竟在这片土地上,每天有那么多人失踪,在这种情况下,为丢东西哭泣实在对痛苦有失尊重。
在危地马拉,人们因肮脏战争而死去。参加战争的军人,想要亲吻死去的战友,却发现自己没有嘴唇去亲吻他,因为那颗子弹,在杀死战友之前,先射中了他的嘴。
NOA与MANO两个组织,一个用酷刑拔掉人们的舌头,切断人们的手;一个则有更具标志性的爱好——在必死之人的门上划上黑十字。
而阿根廷,又是另一派黑色幽默。
年,喜悦的民众聚集在埃塞萨,互相拥抱、托举,迎接胡安·多明戈·庇隆的到来,对于他们而言,庇隆的掌权,代表着好日子即将到来。毕竟,这个人在流亡的18年里,时常走在荒野、街头,向人们散播希望。
现在,他来了,就意味着苦难的结束。
可等待他们的,却是一场血腥屠杀,当场死亡的人,比过去几年死去的人数还多。
荒诞吗?很荒诞。
那么,目睹这份荒诞的人们呢?
从战场上回来的士兵,没有把命丢在枪林弹雨里,却被屠杀现场的流弹中伤脊柱,绝望地在铁轨下吞枪自尽。
而那些幸运的、只受了轻伤的民众,则对着空气茫然发问:现在应该恨谁?
他们该恨的太多了,以至于无人可恨。
生于此,居于此,流离失所于此,这些人该怎么办?
02
关于他们,加莱亚诺讲了许多个小故事,这些故事很碎,每一个都很短,多的不过三页,少的只有几句话,但奇妙的是,读完了之后,眼前的图景能用四个字来概括——瑰丽壮阔,而那图景里的人,则个个有血有气、滚烫生猛。
他们疯癫地活着。
一把年纪的老奶奶,高喊着香水的名字——“时间的香气”,太过兴奋以至于摔下了楼梯,医院也不消停,拖着受伤的腿跑到大街上,边跑边呐喊:“我活得很好,很疯,像他希望的那样。”
八岁入行的妓女、被老鼠咬掉耳朵的男孩、错判终生入狱的犯人,进行了一场“比惨大赛”,赢了的人,连同他身后的啦啦队,边疯叫边鼓掌:“赢啦!赢啦!”
布宜诺斯艾利斯被占领的夜晚,一群人从寒冷的小房间里冲出来,冲到马路正中,唱着跳着,有人还摔断了一只脚。哨兵眨了眨眼,端起了枪,枪声,却迟迟未响。
他们追逐着爱。
流亡者与一个手很美的女人在偶然间相识,之后,在她的小屋里住了小半年。一天清晨,女人看见身旁的枕头空了。男人走了,带不走她,便偷走了她的一只手套。而她,也始终没有告发他。
她本是一个陷阱,抓捕者专门给逃亡者设置的诱捕陷阱。
情侣跑到赛马场,专挑那些看上去最善良、名字最搞笑的马来下注,结果呢,花光了他们所有的钱。他们非但不恼,还兴冲冲地走路回家,女孩对着街上的路人,幻想自己吹着小号,拥抱他们,大喊出“我爱他,出生即是幸运。”
他们守着信仰。
《危机》杂志每月刊出的那天,总有一群人乘坐着渡船,偷偷摸摸地跨过乌拉圭河,只为买一本杂志,然后一起聚在咖啡馆里,一人朗读,众人聆听。
加莱亚诺出狱那天,犯人们在围栏之后目送他,接着,他们吹起口哨,起初是一些细微的响动,之后一个又一个人加入了这场送行,忽然,哨声变成了歌声,歌声汇集在一起,撼动高墙。
当“死亡”这件事变得荒诞,与之相互映照的“生”也展现出了剽悍的面貌。
这里的人们只关心一件事:
如果太阳升起的时候我将死去,那么在今夜,在此刻,我活得痛不痛快。
03
只